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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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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

梁鈺走後的第十天, 銘風突然帶回了一封信,內容樸實無華,既沒風花雪月, 也沒一路的風土見聞,只有寥寥的“已至,勿念”四個字。

並州的疫病覆雜難辨, 他在那處說不定已經是忙的腳不點地,焦頭爛額了, 能在百般忙碌之下寫下四個字,又托銘風送回來已是不易。

沒時間傷感, 姜姝挽匆匆提筆就開始回信, 想象著如今並州的模樣, 對比這而今的盛京, 眼下已經進入了八月, 毒辣的太陽日日高懸, 熱浪如同傾瀉而下的瀑布,日頭當空之時準時的兜頭而下, 襲卷的人煩躁不已。

梁鈺同姜凝芝的婚事在經歷了那麽多波折後終於快要提上日程, 和方氏商討過後,時間定在了十月,一來是備著梁鈺會回來,二來是說十月初十是個十全十美的好日子。

朝堂之上,聖上偶有事情召見她,寒暄的大多都是遠在並州的梁鈺的消息。

李珺不知夫妻二人在偷偷利用銘風送信,只以為姜姝挽同他一樣, 想知曉消息也得等並州的來使通傳。

盛京每天發生的雞毛蒜皮小事都被她一一提筆記錄下來,等回信的日子是企盼又煎熬的, 可好在姜姝挽接手中饋一事來倒也忙碌了許多,不知不覺間時間就這樣悄悄流逝過去。

而她也在這忙忙碌碌中耐心的等待梁鈺的歸期。

梁鈺果真沒有騙他,半月一次的來信一直在持續,只是留下的筆墨還是如之前那般少之又少,她忙著操辦梁騁的婚事,並未發現不妥。

等到察覺不對的時候,時間已經到了十月。

一開始是梁雄日日不見人,接著盛京的四個城門又增派了不少的守備軍在值守,後來一夜之間,就連主街上也是十步一兵哨的安置,甲胄齊全,隨時準備作戰的狀態,讓人見之都不免心生緊張之感。

整個城中頓時都籠罩在一片壓抑的氛圍裏,百姓當中也開始隱隱傳出些流言,有說是北戎即將來犯,朝廷在提前做應對,也有說是開國公在練兵,好讓城中幾個衛所的士兵不至於憊懶懈怠,但傳的最令人心驚膽顫的,卻是和並州有關。

知道消息的時候,姜姝挽正坐在長公主的芳華居內陪著她品茗。

梁騁和姜凝芝的婚事漸近,她已經有好些日子沒來請安了,今日若不是婆母來請,姜姝挽都快忘了這事。

可與往日不同,今日一踏進芳華居,姜姝挽就嗅出那麽絲不對來,無關別的,婆母那一慣不理世俗的面龐下竟能明顯感知到焦急的情緒。

“並州出事了。”

像是在平靜無波的水裏投入一塊巨石,激起幾丈高不容忽視的浪花,明明已經心急如焚,面上還要強裝鎮定。

“勉之去後,疫病已經得到很大的控制,只需再等太醫院的人把藥方試出來便可,但那些個流民已經困頓在並州許久,聽此一言後就要不管不顧的沖出城,城門守備一時不察,放跑了百幾十來人,這會已經不知跑去了何處。”

她頓了頓,情緒不易被影響的她也不免皺了眉頭:“上月末,衛所的一名守備軍突現發熱和抽搐,和那瘟疫發病時的癥狀一樣,你公爹知曉後當機立斷,立馬把那個衛所所有兵士都控制起來,城門樓也嚴加設防盤問,就為了阻斷從並州逃出來的人將疫病帶進盛京。”

難怪最近城中氣氛不大對,是有些消息並非空穴來風,姜姝挽無暇顧及其他,心裏擔心的只有一件事:

“那夫君現在情況如何?”

她搖搖頭,面色也是無奈:

“他自來報喜不報憂,我也是今日皇上召我進宮才知道這些,他把我們所有人都騙了,銘風送回來的信是他提前就寫好的,並州的真實情況遠比我們了解到的覆雜,我現在所能知曉的全部,就是如今的並州已經封鎖了城門,連帶著和周圍的幾個郡縣都是不能任何人出入。”

姜姝挽雖說是第一次經歷這所謂的疫病,卻也是聽說過這疫病要是一旦開始,速度就是極快的,而最有效最直接的方法便是,切斷人員之間的聯系。

眼下,盛京已經開始隔絕了外人的進入,可留在並州的梁鈺卻也一樣被封鎖在了裏面。

她著急,這會已經顧不上別的,只想知道梁鈺的情況:

“那夫君可有話傳回來?”

長公主略顯落寞的搖頭。嘴裏也是無奈至極:

“這決定是他一早便做好的,誰也改變不了,我們唯一能做的,就是守好盛京,耐心等待他回來。”

說完她像是想到什麽,詢問似的問姜姝挽:

“聽說勉之走之前,給你留了東西?”

姜姝挽連連點頭,伸手到脖根處,輕輕牽出一根細細的繩子,接著把帶著她體溫的玉牌拿了出來。

長公主見之失笑,語氣中是對玉牌主人早就安排好一切的無奈:

“看來他早就猜到了會有這個結果,連玉牌都提前給你留下。”

這話說的雲裏霧裏,姜姝挽也聽的一知半解,只知道自己脖子上這東西來歷不簡單罷了,連婆母都如此說,看來是重要的東西了,她匆忙伸手繞至頸後想解下來,卻聽長公主又言:

“東西既給了你,就好好收著,只這東西確實貴重,日後是肯定要回到勉之手裏的,是他親自給了你,就等著他好好的回來,再親手還給他。”

話中所言就像是篤定了梁鈺不久後便會回來,姜姝挽以為是婆母知曉其中的內情,也在耐心的等待之中。

全城都籠罩在一種無名的壓抑感之中,百姓不知其中,只能通過直接的感官來獲知事情大體的走向。

而越是這個時候,朝廷和高門的動向就越是備受矚目,梁騁和姜凝芝的婚禮也依然要如期舉行。

姜姝挽已經足足準備了好幾月,各種的細節瑣碎都已經過了不知多少次,索性到最後,婚禮算是圓滿完成。

而借著這場喜事,那些彌散在城中的各種流言也逐漸散去。

畢竟,若梁鈺真的在並州出了什麽事,梁家怎會在這個時候大肆操辦二少爺的婚事。

天氣愈發寒涼,然而並州依然沒有消息,可比這更寒涼的,是接下來梁雄帶回來的消息:

之前被他提前控制起來的那個衛所,已經有很大一部分的士兵相繼出現了高熱抽搐的情況,且情況還要更加嚴重,由於人數逐漸增多,衛所裏的病情已經控制不住,在征的了李珺的同意後,從城中調派了數名的醫者前去,結果都是和之前大家猜測的一樣。

並州的疫病已經傳至了盛京。

這一消息瞞不了太久,原本平息不久的城中即將要掀起一場不小的騷動,梁雄手下能調動的所有兵力已經全數到了城中,為防止北戎趁機來犯,還要留下相應兵士值守各大關口處,情況變得越來越緊急。

而這一動靜和城中越來越稀缺的郎中大夫,終於引起了百姓的慌亂。

不知從哪裏傳出,說開國公世子梁鈺這會已經死在了並州的疫病之中,盛京淪陷為疫城只不過是早晚,大家要是想活命,只有逃出盛京勉強能求一條生路。

一時之間,城內百姓先是爭先恐後的囤積大量的藥材和糧食,接著開始閉門不出,而後當城中各種物資供應不及,大家糧食快要消耗殆盡的時候,人們又開始收拾著行囊包袱哄鬧著要出城。

帶頭哄鬧的都是城中有些名望的人,一句句擲地有聲的質問及身後烏泱泱的人群壓迫的早已精神緊繃多日的城守備終於快要潰敗。

幾個衛所的士兵已經傾巢而出,就連宮內保護李珺的侍衛也被調派了出來,城中已經無人無兵可用,城守備在萬般無奈之中只能找上了梁雄。

可梁雄手裏已經沒了可用之人,正在府內氣的要摔杯之際,就聽身後傳來姜姝挽柔弱的聲音,聲音柔軟,可話卻略顯硬氣:

“父親,不若讓府裏的暗衛去吧。”

梁雄稍楞,半晌後才反應過來,梁鈺把那象征家主的玉牌給了他這個兒媳婦,梁家的暗衛,培養了好幾代,若同那些士兵比起來,以一敵十都不為過,也是如今在盛京城中唯一能用的一支隊伍,眼下,東西在姜姝挽手裏,是唯一能號令這些暗衛的人。

“這是那小子留給你防身的,你不必管這事兒。”

梁雄第一次是拒絕的,就算這些暗衛再厲害,面對如潮水的百姓還是杯水車薪。

但姜姝挽不這樣想:

“父親,他們之所以會失控,都是因為聽信了夫君死在並州的傳言,夫君當日浩浩蕩蕩的出城,大家都知道是去了並州防治疫病,如今並州失了消息,夫君又下落不明,大家自然會恐慌。”

“你的意思是?”梁雄有些明白了她的意思,卻有些不敢相信。

她抿唇一笑,面上沒有懼怕,只有信任和淡然:“我們只需要讓大家知道,夫君現在還好好的,且並州的事情就快結束,這會正在趕來的路上,這個風波就自然平了。”

梁鈺現在的生死與否才是眾人最為關心的,畢竟,他帶去並州的物資和醫者都是盛京城內頂頂好的,要是真的像傳言所說,鎩羽而歸,那人心自然會亂,而只要梁鈺還活著這個消息被證實,即便他眼下沒有回來,百姓也會這件事能得到最妥善的解決。

畢竟,梁鈺還活著這話,是從姜姝挽這個世子妃口中親自說出來的。

梁雄年輕時征戰沙場多年,中年後又在宦海中沈浮良久,眼裏一向是一種睥睨的意味,可今日,他是第一次正視梁鈺這位柔柔弱弱的世子妃。

“須知,你方才所言意味著什麽。”

“知道,可我相信夫君,也相信自己。”

梁鈺現在生死未蔔,就連李珺也不敢說他還活著的話,姜姝挽要是方才的話一出口,或許是能穩住當下的局面,但,也只是暫時,時間一長,要是梁鈺久久未歸,這些已經被欺騙過一次的人會爆發出更為激烈的行為,屆時,姜姝挽就會成為眾矢之的,怕是就連府中的暗衛也護不了她。

誠然,梁雄也是相信梁鈺還活著,會在不久之後返京,卻也沒想過用這種方式來止住眼下的動亂,哪怕,這是目前最有效,最直接的方式。

姜姝挽明白他心中所慮,可目前的形式不允許他再做過多的思考,守備那處已經快要頂不住了,現在就是要下決定的時候。

年及中年,同梁鈺有些肖似的臉龐終於下定了決心。



蜂擁擠在城門處的百姓,這會已經變換了目標,眼睛正一瞬不瞬的盯著被一眾人護在人群中間那嬌小的身影。

有在除夕夜上見過姜姝挽的人,這會正在人群中小聲的說著這名女子的身份,就是前不久,梁世子從姜府求娶回了的世子妃。

她這會語氣殷切,在面對眾多人群時眼神中絲毫不顯慌亂,只聽她說:

“我夫君梁鈺,並不像傳言說的死在了並州,相反,並州的疫病已經得到了很好的控制,只是那處事務尚多,他一時分身乏術,所以才沒有趕回來。”

“既然如此,那何以各處城門都封鎖起來,我們出不去,別人也進不來。”質疑的聲音,一下就撞了進來。

她笑笑,望向聲音的來處:“之前值守在此處的兵士也出現和疫病相同的癥狀,國公爺害怕是並州的癥候已經傳了過來,又不想讓大家處在恐慌之中才會出此下策,把大家都保護起來,也同時將衛所的士兵隔離起來,眼下,既然夫君已經得了破解之法,那這城門也就不必封鎖了,大家盡可隨意出入,只是有言在先,並州的疫病雖已控制,但還未完全消除,諸位要是貿貿然出去,還是會有染病的風險。”

若這話是別人說出來的,大家或許還不信,可人世子妃都在這兒,還說自己夫君在並州好好的,眾人疑惑就打消了一大半。

說完,就擡手讓守備開門,眼神澄澈沒有半絲隱瞞的樣子,更是讓眾人深信不疑,眼下時值年末,天氣又冷又寒,誰不想留在家裏好好過個年。

而那些人中大多都是受了三人成虎的蠱惑,誤以為城中有了危險才會有今日的如此行為,這會見人家根本不再阻攔,還將門打開,反而是不出去了。

人群逐漸做鳥獸四散,暗衛和守備也由保護姜姝挽改為了維持城門處的秩序,還是有不死心的人繼續想來求證姜姝挽方才說的話:

“梁大人真的沒事嗎?”

“是的呀,梁大人這會好好的,還讓我在府裏好好等他回來呢,我與長公主和國公爺一起,等著他從並州回來。”



城門動亂過後,盛京就正式進入冬季,零零落落的雪花撲簌簌的落在盛京各處,人們也因為畏冷,大多不願意出來了。

兩月過去,並州依然沒有消息。

姜姝挽固執的不去問長公主梁鈺的消息,而是在忙碌中焦急的等待。

那染病的衛所因為有了郎中及時的治療以及宮裏送來的物資,士兵們竟也奇跡般的在逐漸好轉。

盛京在慢慢恢覆往日的繁榮,街市上也漸漸有商鋪開了門,主街上行走的人都在準備歲末的事情了。

也就是在城中各鋪子及京郊莊園上交今年最後一次賬冊,大家都在商討今年該如何籌備年歲時,外面巷道內突然響起了震耳欲聾的聲音。

府裏腿腳快的下人已經去前院瞅了瞅回來了,腳步不停,聲音卻穿透了每一處院子:

“回來了!回來了!大人!咱們大人回來了!”

眼下,已是隆冬,可這聲音卻像春日裏的暖陽,足夠融化姜姝挽心裏最堅硬也最脆弱的部分。

她放下手裏的東西,匆匆行至府外,如同當年在下江陵的客船上第一次見他的心情,有些忐忑,有些害怕,還有些不為人知的期待。

並州的半年並沒讓他憔悴,可甚少打理的臉上已經冒了不少的胡茬,卻不顯礙眼反而增添一份桀驁的感覺。

他自馬上下來,風塵仆仆的就朝著她走來,卻止步於三步之前。

少有情緒如此外露的咧嘴笑,他絲毫不顧及自己一身的塵土就朝著姜姝挽張開雙臂,意思很是明顯。

可檐廊下立著的女子卻是翹著嘴角,故意道:

“梁大人不若好好想想,這次騙我的事情又該如何解釋。”

哪曉得那不見了半年的人對這話置之不理,見她沒有上前後就兀自的朝前好幾步,一把將她抱了起來,力氣之大,慣性之強,在她的驚呼聲中轉了一個圈後又噙著那私下裏熟悉的壞笑說:

“今日就不解釋了,夫君還有別的話要慢慢對你說。”

一輩子很長,可以一起過很多個生辰說說不盡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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